编者按：当政治撕裂故土，有人选择用脚步投票。美国喜剧天后罗西·奥唐纳在特朗普时代选择自我放逐，远渡重洋定居爱尔兰。这位以犀利毒舌著称的电视明星，内心却住着易碎的敏感灵魂。从与特朗普持续二十年的口水战，到为弱势群体奔走甚至险些丧命，她的人生始终在坚硬外壳与柔软内核间撕扯。如今在大西洋彼岸的酒吧里喝着低度麦芽酒，陪非二元性别的小儿子步行上学，她似乎找到了喘息之地。但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总统新闻，仍在拉扯着那道未愈的伤口。这不仅仅是一个名人的流亡故事，更是一面折射时代裂痕的棱镜——当公共讨论沦为骂战，当政治立场切割人际关系，我们是否都成了困在信息茧房里的伤兵？

　　万圣节夜晚，罗西·奥唐纳从商店买完糖果回家路上，有位陌生女士迎面走来：“欢迎来到爱尔兰，罗西。”对方轻快补充道，“我们也讨厌他。”

　　这里似乎人人都认得这位美国艺人，知道她为何在今年一月离开故土迁居至此。

　　“选举结果出来时，我在美国几乎每天以泪洗面。”三月某谈话节目中，奥唐纳对爱尔兰电视观众坦言。

　　她骨子里住着敏感的灵魂，却大半生以长岛悍妇形象示人。即便抓住每个机会发推文、上街抗议、怒骂总统，特朗普的首个任期仍给这位铁杆自由派带来情感重创。

　　她自觉无法承受第二个任期。对63岁、两度与女性结婚离婚并领养数名孩子的奥唐纳而言，这个对LGBTQ群体充满敌意的政府更令她焦虑——她12岁的小儿子克莱是非二元性别者。教育部可能遭裁撤的传闻让她夜不能寐，患有自闭症的克莱急需的特殊教育服务该怎么办？

　　这次她与心理治疗师制定了计划。祖父母的爱尔兰血统简化了入籍流程，母亲因乳腺癌早逝后她曾造访此地，记忆中的绿岛成了避风港。

　　“有人问为何不去意大利或法国？”三月电视访谈中她说，“因为我是爱尔兰人，所以我来了。”

　　但事实上，这位被迫远离名望故土的流亡者，并不清楚翡翠岛的生活将如何展开。

　　众多名流曾扬言若特朗普连任就出走，最终留下的却占多数。除了奥唐纳，只有艾伦·德詹尼斯携伴侣移居英国乡村。

　　当然，富豪移居欧洲理由充足，对某些人而言，为政治理念自我放逐是负担得起的奢侈。但多数人没有奥唐纳与总统的私人恩怨，也没有那种火烧眉毛的紧迫感。

　　九十年代，特朗普与奥唐纳同属二线名人，甚至共享相似人设：嗓门响亮的娱乐咖，靠脱口秀毒舌维持热度。

　　他是试图进军全球的曼哈顿地产大亨，她是闯荡好莱坞的喜剧演员——《红粉联盟》里击出全垒打的三垒手，《西雅图夜未眠》中妙语连珠的闺蜜。

　　后来其中一人的事业起飞了。是她。

　　奥唐纳难以归类的才华在日间脱口秀找到舞台：从《罗西·奥唐纳秀》里百老汇金曲、慈善募捐的温情路线，到2006年《观点》节目中火力全开——炮轰小布什政府、枪支产业、天主教会、保守派搭档，以及刚涉足选美业的特朗普。

　　2006年12月，她在《观点》圆桌环节花数分钟嘲讽特朗普处理“美国小姐”吸毒丑闻的浮夸作风，顺带吐槽其发型、破产经历，称其为“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骗子”。

　　“抛弃首任妻子搞外遇，抛弃第二任妻子又外遇，两次都有孩子，这种人竟是美国青年的道德指南针？”演播室爆笑如雷，“特朗普，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吧。”

　　同日另一电视节目里，特朗普扬言起诉：“罗西·奥唐纳令人作呕，从里到外都是。看看她那副邋遢相，说话活像卡车司机。”

　　二十年后，他入主白宫，她远隔重洋。可他仍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

　　这段恩怨堪称特朗普行为模式的缩影。即便时过境迁，没有旧怨会被遗忘，没有目标遥远到无法攻击。当两人事业轨迹背道而驰——他从真人秀明星变成两届总统，她从脱口秀偶像沦为有线台客串演员——他仍忍不住重燃战火。

　　2015年8月总统辩论中：

　　“您常称不喜欢的女性为肥猪、狗、邋遢鬼、恶心动物。”福克斯主播梅根·凯利提问。

　　“只说过罗西·奥唐纳。”特朗普插嘴引发支持者哄笑。

　　甚至今年三月爱尔兰总理访白宫时，特朗普被右翼媒体提问后表示：“您最好别认识她。”

　　奥唐纳后来致信总理解释恩怨并致歉，称这场面荒诞到超现实。

　　曾像琼·克劳馥与贝蒂·戴维斯式娱乐圈掐架的往事，逐渐从滑稽转向悚然。

　　七月，特朗普在社媒发布奥唐纳面部扭曲放大照，要求剥夺其公民身份，称她“不配当伟大美国人”。

　　专家一致认为总统无权这么做。但随后数月，科拜尔、吉米·坎摩尔、科米等批评者陆续遭遇行政权力施压。

　　奥唐纳毫不示弱，回敬一张特朗普环抱已故性犯罪富豪爱泼斯坦的照片。

　　“你是美国一切错误的化身，”她写道，“而我代表着你憎恨却依然美好的美国。”

　　文末引用《权游》暴君典故：“想撤销我公民身份？尽管试试，橙皮喷雾版的乔佛里国王。”

　　亲友理解她为何离开。旁人能关掉电视，她却总被卷入、吞噬、淹没。

　　根源清晰可循：11岁前丧母的家庭阴霾，她用一生试图弥补。这解释了她对母职的执着——无论是领养五个孩子，还是资助领养机构。她承认自己溺爱孩子，只因“他们快乐最重要”。她对陷困境的陌生人也心软。

　　12岁看电视转播西贡撤离，见老妇被推下舷梯消失画面，她泣不成声：“她怎么办？怎么可以这样？”父亲只好命令她关掉新闻。

　　1999年主持艾美奖脱口秀期间，科伦拜校园枪击案令她日日以泪洗面，最终在节目上与宣传新片的汤姆·塞立克爆发枪控辩论。

　　“我不是来辩论的，”演员恼火道，“是来宣传电影的。”

　　朋友常目睹她卷入各种离奇事件：曾有位母亲致电领养机构求助，称女儿被青年牧师强奸怀孕。奥唐纳找到女孩每日联络，甚至提议接她与哥哥同住待产。结果女孩未怀孕且身份虚构——这位多重人格者最终分走奥唐纳回忆录一半版税（150万美元），两人至今仍有联系。

　　她还与弑亲案犯莱尔·梅嫩德斯、伊拉克虐囚女兵林迪·英格兰成为笔友，因相信他们遭受不公评判。

　　突发善行更不胜数：在迈阿密用摩托艇救援搁浅船民；搀扶跌倒的肥胖妇女导致自己2012年突发致命心脏病；甚至在爱尔兰餐厅用海姆立克法救下噎住的老太太，对方坐回座位继续吃完了牛排。

　　“这种不计代价助人的冲动让朋友抓狂。”纪录片制作人希拉·内文斯说，“我爱她，也总为她担心。”

　　密友弗兰·德莱舍指出：“她在拯救他人时，其实想拯救内心受伤的小孩。但这治不好自己。”

　　前HBO高管卡罗琳·施特劳斯认为：“她与世界间的隔膜太通透。常人对苦难会有保护层，她却像对情感创伤者产生引力。”

　　名声鼎盛时这种共情令人窒息。但在爱尔兰氛围不同：餐馆、酒馆、街头不断有人靠近，却毫无美国式的纠缠。他们会递上她可能感兴趣的社会活动名片，但从不提要求。

　　这对自嘲“非典型名人”的奥唐纳堪称完美气候。她既能与麦当娜聚会、和娜塔莎·雷昂发短信、向马丁·肖特讨教育儿经，又被公众视作通往明星世界的桥梁——她戏称自己是“名人EZ通行卡”。

　　“以前路人会拍我肩问：‘旁边是布鲁斯·斯普林斯汀吗？’我会说：‘对啊，敢信吗？’”

　　七年级挚友科佩蒂奇近期都柏林探访时发现巨变：她们能轻松逛街市、漫步街道。“在美国她总从车库疾步躲进房子，被防盗门层层封锁。现在她自在地融入了人群。”

　　在当地奥莱利酒馆，奥唐纳向熟识酒保点史密斯威克啤酒时被调侃：“带爷爷来喝低度酒啦？”有次她与年轻夫妇聊整夜还帮忙抱婴儿，对方两小时后才透露早认得她。“你们憋了两小时才说是我粉丝？”她大笑。

　　小儿子克莱如今每天步行上学、结交新友。万圣节他发糖果、评最佳装扮奖，兴奋异常。奥唐纳说克莱天赋异禀：未满一岁说完整句子（有录像为证），爱追问“马里亚纳海沟多深”。都柏林学校提供自闭症支持，克莱快乐到要母亲承诺“特朗普下台也不离开”。

　　迁居爱尔兰也重启了她的事业：今夏将参演爱尔兰情景喜剧饰演母亲，更获邀考虑周播访谈节目。23岁女儿薇薇察觉母亲电话里的新状态：“以前她总说‘还行，老样子’然后大谈新闻。现在会聊克莱、爱尔兰多美、工作规划。”

　　最近奥唐纳开始探索终生课题：母亲之死。距HBO特辑《真心话》十年后，她原计划做关于克莱自闭症的独角戏，却在爱尔兰转而书写1973年圣帕特里克节母亲去世的往事。

　　新作《常识》（克莱调侃母亲无知时的用语）在爱丁堡艺穗节获好评，她希望做成有线台特辑。虽不同于早期脱口秀，仍延续将现实创伤变喜剧的专长。开场描绘十岁女孩面对母亲死亡的惨痛场景后，她停顿换气：

　　“我猜有人想：买错票了吧？说好的喜剧秀怎么变《安吉拉的灰烬》音乐剧？别怕，会有笑料。但缺了这悲剧爱尔兰开场，我的故事就不完整。”

　　若能不再想他就好了。无论酒吧小酌还是陪克莱逛二手店，她仍忍不住刷手机，日均发布十余条特朗普相关链接——从他在椭圆办公室打盹视频到批评文章。她控制不住。

　　首任任期时更糟：抑郁时暴饮暴食，还在iPad画了200多张特朗普肖像，通红脸旁标注“白痴”“输家”“骗子”。

　　正是这种执念让她决心离开。帮忙办理入籍手续的哥哥埃迪说：“这绝对是她人生最明智的决定。”

　　但只要有手机和执念，彻底抽身谈何容易。

　　感恩节前的周三，她向治疗师保证两天不发特朗普相关内容，结果仅撑数小时。“罗丝安，你必须切断联系。”探访的科佩蒂奇恼火道。

　　周五她再度立誓三天不提及特朗普，对120万Instagram粉丝宣布“试着不再为他浪费一分钟”。但文末又影射特朗普辱骂女记者事件：“安静点，猪猡。”——复刻了他11月20日对彭博记者的脏话。

　　冥冥中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个新承诺依旧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