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导航软件泛滥的今天，伦敦街头仍有这样一群"活地图"守护者。39岁的贝萨特·比拉利带着三个孩子的未来，投身于被称为"知识"的魔鬼测试——这项延续150年的出租车司机认证体系，要求驾驶员将2.6万条街道与6000个地标镌刻在脑海中。当网约车司机十年后，他毅然抛下GPS导航，用三年时间在课堂与街道间穿梭。卧室墙上密布着蛛网般的伦敦地图，枕边散落着写满路线的便签，连梦中都在默念街道名称。这不仅是职业认证，更是一个移民家庭跨越阶层的奋斗史诗。让我们跟随《纽约时报》镜头，见证当代都市里最硬核的"人脑导航"养成记——

　　那个阳光灿烂的周五，贝萨特·比拉利透过挡风玻璃审视道路，全神贯注思考下一个转弯。

　　我们的车正缓缓穿行在伦敦高档社区骑士桥的繁忙街道，司机和骑手们风驰电掣掠过，他们的手机架在仪表盘或车把上。

　　比拉利的手机静静躺在身旁，GPS处于关闭状态。在这座城市，不靠科技辅助认路是成为出租车司机的必修课。对比拉利而言，这更关乎他家庭的未来。

　　他正载着我们从Nusr-Et牛排馆前往兰顿街的La Famiglia意大利餐厅，全程避开主干道，仅凭对区域的记忆穿行。

　　我在后座悄悄用手机查询目的地，显示还有2英里（3.2公里）。

　　比拉利仔细辨认路牌，低声默念街道名称。十五分钟后，我们竟全程零红灯抵达La Famiglia门口。他长舒一口气。

　　这是他首次行驶这条路线，如今路线已深烙脑海，让他信心倍增。

　　怀揣伦敦黑色出租车司机梦的比拉利，正在为名为"知识"的严苛考试备战——这项测试要求考生熟记超过100平方英里（260平方公里）的城市路网。

　　在考试后期，有些考生会被要求描述避开特定道路的路线，因此需要做相应准备。

　　每年仍有数百人申请，这个以超高难度著称的测试流程可能耗时三年甚至更久。

　　39岁的比拉利有充分理由挑战"知识"。

　　在为优步开车十年后，比拉利对导航软件的依赖和平台高额抽成日益不满。

　　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他担忧收入不足以补贴担任教师助理的妻子。他相信成为独立运营的黑色出租车司机能有更好发展。

　　"是时候转型升级了，"比拉利在接受采访时表示。

　　时值五月，已是他追寻梦想的第二个年头。他严格执行着白天学习、夜间开优步、抽空陪伴孩子的紧凑日程。

　　他决心为自己和家人开创更稳定的新未来。

　　现实版"蛇梯棋"博弈

　　比拉利首次挑战"知识"时选择了放弃。

　　当时孩子尚幼，备考期间还要为家计忧心。他转而投入优步谋生，在伦敦街头长时间奔波。

　　十年后，妻子达菲娜鼓励他再次尝试。孩子们——15岁的格尔蒂、11岁的莫雷娜和7岁的伊里萨——已更加独立。

　　比拉利一家约定，只要收支平衡就咬牙坚持这段过渡期。

　　比拉利在"知识"培训学校报名，家中挂起伦敦街道路线图。

　　远观之下，地图如同黄色意大利面般纵横交错，泰晤士河宛若蓝色游蛇穿行其间。

　　近看则清晰显现街道名称、公园等地标——整套展现大都市脉络的庞大数据令人望而生畏。

　　"这就像解谜，"比拉利手持黑色记号笔描画路线。

　　"我们必须画出尽可能笔直的路线。"

　　我们在西伦敦的知识点学校，他每天要花八小时用iPad演练试题。

　　他身着经典父亲装：牛仔裤、运动鞋和蓬松背心。

　　他的谈吐礼貌而坦诚。可以想象他从容应对堵车，与乘客惬意交谈或享受静默时光的模样。备考期间他仍见缝插针接单优步。

　　"即便接优步订单，我也不用导航，"他说，"那时我意识到，哦，我确实能胜任这份工作。"

　　尽管"知识"体系创立已逾150年（最初为培训马车夫），考核范围依然维持在以查令十字为中心、半径6英里（10公里）区域，涵盖约2.5万条街道和6000个地标。

　　准司机必须先通过地标和320条固定路线的选择题笔试，备考可能耗时两年。

　　此后才进入公认最艰难的环节：在伦敦交通局接受系列口试，必须准确背诵两点间最短路线。

　　有些学员需三年以上完成全程。

　　通过者将获得刻有编号的椭圆形徽章，取得载客资质。

　　司机收入差异显著——据求职网站Indeed数据，伦敦司机年收入约5万英镑（约11.6万新元），也有人表示可能翻倍。

　　但测试过程如同现实版"蛇梯棋"游戏。

　　多次考核失败意味着重读整个阶段，这种被称为"红标"的噩梦可能让学员倒退数月。

　　全程费用超过1000英镑，但多数学员认为最大经济负担是备考时间的机会成本。

　　有人担忧这种严苛考验及其他冲击正在危及伦敦出租车行业存续。

　　据伦敦交通局数据，十年前全市有超2.1万名黑色出租车司机，如今降至约1.5万。

　　同期，依赖GPS的优步、Bolt等网约车司机从约7.85万激增至10.6万。

　　新冠封锁期间，"知识"新生年注册量跌破200人。

　　如今正在回升：交通局数据显示，今年超600人申请参加"知识"，截至9月约有双倍学员在考。

　　考试主管凯蒂·切内尔斯指出，"知识"能帮助司机提供"高品质服务"。

　　使司机具备为乘客推荐路线、应对封路等突发状况的能力。

　　且黑色出租车比其他车辆更能满足特殊人群需求。她将网约车比作经济型旅馆，黑色出租车则是五星级酒店。

　　"乘客对我们的信任程度远超其他司机，"她强调。

　　优步发言人声明表示："我们自豪于数千司机持续选择优步平台，客运需求与行程量持续增长。"

　　多数日子，比拉利送完孩子便直奔知识点学校。

　　为模拟考试压力，校长格特·克雷托夫会逐一点名学员到讲台前抽考。

　　某晚，他要求比拉利描述从卡特福德桥站到伯蒙德西东墙的路线。

　　比拉利蹙眉凝视地面。虽不熟悉路线，仍立即作答——犹豫会被扣分。

　　教室里其他学员闭目默念，试图在脑海中同步构建路线。

　　教学风格务实的克雷托夫要求学员习惯临场压力。他时而如先知般断言：唯有全力投入，"知识"才能"融入血脉"。

　　"压力令人疯狂"

　　某日下午乘坐比拉利的起亚车，我开始体会这项西西弗斯式任务的吞噬性。

　　我们途经博物馆、会员制俱乐部、奢华酒店、平价旅舍、大使馆、剧院和警局，他如数家珍般报出每个地点，全程未瞥一眼导航。

　　"这些会烙印在脑海，因为道路本就熟悉，"他说，"关键是如何记住串联方式。"

　　他坦言，皮卡迪利附近的雅典娜豪华酒店与一英里外的雅典娜会员俱乐部这类地点极易混淆。

　　当路线能脱口而出时，比拉利感觉梦想触手可及。"太棒了，"他心想，"我在飞跃。"

　　但也有挫败时刻，比如在交通局那次煎熬的考核——他支吾了从特拉法加广场西提adines酒店到西伦敦拉德布鲁克 Grove的路线。其实熟知路线，却搞错了酒店所在街道方位。

　　若后续两场考核再失误，他将面临"红标"，需要重读阶段——近乎一年光阴付诸东流。

　　"压力令人疯狂，"他透露考前夜难眠。妻子常被他在梦呓路线的声音唤醒。

　　他们的卧室堆满伦敦大地图、"知识"教材以及写满往返路线的便利贴。

　　有时便签会滑落床缝。

　　陪伴孩子的时间永远不够。孩子们总会问：爸爸出门是去开车还是去记路？

　　他很难向7岁女儿解释为何再次取消返乡探亲行程——她总把在家发现的便签拿给他。

　　这个暑假他仍与同学泡在知识点学校，担心休假就会落后。

　　他认为年长的儿子格尔蒂或许能理解。

　　比拉利常告诉儿子，自己当年因移居异国、学习新语言而错过高等教育。他叮嘱格尔蒂课堂务必专心。

　　"这是我能力范围内的最高追求，"他说，"就是"知识"。我在奋力拼搏，为我的未来——为余生，无论还能活多久。"

　　然而每次考核前紧张依旧。"确实有点难以承受，"某次关键测试前他坦言，"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这将成就我的未来"

　　通过"知识"后是怎样的天地？45岁的卢卡什·拉布达正活出比拉利的梦想。

　　他当年全职从事建筑业时开始备考，利用工余时间学习。

　　"自己当老板的自由，随心工作，"他说道，并补充一直钦佩路上的出租车司机，"为生活而工作，而非为工作而活。"

　　今年春天，在苦读五年后，他身着挺括海军蓝西装驱车前往伦敦交通局——此前已赴考17次。

　　这次等待他的不是考题，而是梦寐以求的徽章：伦敦出租车司机执业证。

　　"难以置信，"毕业典礼后他容光焕发，"现在我是伦敦最棒的司机之一。"

　　当天他提了黑色出租车，带我体验首航。周租金约350英镑。他练习着切换顶灯，打开收音机。"感觉太棒了，"红灯停车时他感慨。

　　他告诉我，征服"知识"赋予他开启新事物的勇气，甚至开始练习泰拳。

　　"每班结束我都会亲吻徽章，"他说，"衷心感恩成为特种部队一员。"

　　比拉利距离手握出租车方向盘尚有时日。

　　夏天他发来语音消息，语气如释重负——已晋级下一阶段。

　　"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他欣喜若狂。若运气够好且加倍努力，预计一月能完成全部考核。

　　但随后父亲健康状况恶化，比拉利难以专注。他改为每天早晨陪父亲用餐。

　　连续六场考核失败迫使他重读阶段——万幸只耽误三个月。

　　"说实话，当下正值艰难时期，"某个周三通话时他表示。他照常在知识点学校，这已是研读的第三年。

　　"这将成就我的未来，"他说，"我已无退路。必须完成。"

　　片刻后他匆匆告别——练习搭档正等候，还有更多街道名称和转弯待记忆。

　　本文原载于《纽约时报》

　　作者：伊莎贝拉·奎

　　摄影：萨姆·布什、加布里埃拉·德姆丘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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