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2015年11月13日，巴黎遭遇二战后最惨烈恐袭，硝烟虽散，伤痕永存。当幸存者仍在午夜梦回中与创伤搏斗，法国社会的集体记忆却如褪色照片逐渐模糊。最新调查显示，能准确指认三处袭击地点的人数比例从2016年的97%骤降至31%。这种记忆断层背后，是亲历者与普通民众日益扩大的认知鸿沟——对前者而言，这是永不愈合的伤口；对后者，这已是历史书里泛黄的篇章。在纪念花园与博物馆相继落成之际，我们更需思考：当枪声远去，该如何守护不该被遗忘的记忆？以下是全文：

　　对贾迈勒·谢布布而言，2015年11月13日巴黎及近郊恐怖袭击的记忆仍如刀割般清晰。

　　当时他正在十一区的美丽咖啡厅，暴徒用突击步枪扫射露天座，与他同行的友人当场殒命。

　　谢布布住院治疗长达一年半。

　　他的右脚被子弹炸碎，只能安装义肢。

　　左臂粉碎性骨折，经历了大型重建手术。

　　但当众多幸存者和遇难者家属仍被清晰记忆折磨时，法国的集体记忆却日渐模糊。

　　2015年以来的系列调查显示，能说出三处袭击地点（国家足球场外区域、巴塔克兰音乐厅、巴黎市中心餐馆）的人数急剧下降。

　　去年31%的受访者无法指认地点，而2016年首轮调查时这个数字仅为3%。

　　"十年过去，人们不再多提了，"谢布布说。他并无怨恨，但记忆永不褪色。"往事常浮现，"他说，"这永远不会改变。"

　　法国正全力筹备袭击十周年纪念。这场造成130余人死亡、500多人受伤的连环恐袭，是二战后法国最严重的暴行，给国家留下持久创伤。

　　两名后来自杀的幸存者被认定为官方遇难者。

　　最近数周，相关书籍、演出、纪录片和展览密集涌现。巴黎街头随处可见印着市训"风雨飘摇却不沉没"的蓝色海报，这句拉丁格言在11·13后成为抵抗精神的颂歌。

　　象征袭击地点的交错步道花岗岩纪念花园将在巴黎市中心落成，法国恐袭纪念馆也将在近年开放。

　　然而在亲历者与多数法国民众之间，正形成微妙断层——对后者而言，11·13已成为历史书章节，重要却遥远。

　　历史学家德尼·佩尚斯基指出"双重现象"：十年后人们仍最深刻记得11·13事件，但对关键细节的记忆已消退。

　　佩尚斯基表示，相比2015年1月巴黎袭击、2016年尼斯国庆日惨案，11·13的记忆持久性更强。这是"伊斯兰国"在欧洲最致命复杂的阴谋，历时10个月、判处20人的2022年审判曾获媒体密集报道。

　　去年调查显示，超80%人仍清楚记得事发时自己所处位置。移民后代作案的事实助长了反移民情绪，事件还暴露情报失误并催生被批过度的反恐法。

　　但细节正从公众记忆中流失。佩尚斯基指出，造成90人死亡的巴塔克兰已成为整个事件的代名词，这令其他地点受害者感到痛苦。

　　"无论对个人、群体或社会，大脑总是高效运作，"他说，"我们只记住足以解释事件的要素。"

　　对某些受害者而言，亲身经历沦为历史注脚起初难以接受。

　　"当初确实困扰于人们的遗忘，"美国人曼迪·帕尔穆奇说。她当时因餐厅订位未就绪，偶然与朋友来到美丽咖啡厅。

　　帕尔穆奇未中弹，但周围几乎所有人非死即伤。她每年返巴黎参加纪念，经多年治疗后感觉更坚强。

　　"当人们遗忘或记不清遇袭餐厅时，我宽容多了，"她说，但补充道，"那夜的经历与记忆存在等级差异。"

　　对其他人而言，社会继续前进是必然或许必要的过程。

　　"总须放下执念，"受害者援助组织"巴黎生命"主席阿尔蒂尔·德努沃表示。该组织将在十周年纪念后正式解散。

　　与许多人一样，巴塔克兰幸存者弗雷德·德维尔德的自杀令德努沃震动。这位曾通过漫画探索创伤的幸存者去年结束生命。

　　"在弗雷德去世前，我从未思考过：若社会仍处创伤，个人能否真正痊愈？"他说。在仍有士兵巡逻街头的法国，这始终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受美国9·11研究启发，11·13记忆研究计划收集分析了900余人数千小时的证词，每数年对幸存者、遇难者家属、事发地居民及其他法国民众进行追踪。

　　另一项针对200名志愿者的研究，旨在探索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大脑机制、个体差异及侵入性记忆的缓解方法。

　　"十年前法国对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知之甚少，"神经心理学家弗朗西斯·厄斯塔什说。

　　对谢布布而言，愈合是渐进过程。袭击后巴黎政府助他入住无障碍公寓，数年后他与伴侣生下女儿。这位前服装设计师多次游历冰岛后，在当地开创极光玻璃屋租赁事业。

　　"面对自然伟力时就像治疗，你会感到渺小从而理性看待一切，"他说，"希望这个项目也能治愈他人。"

　　但谢布布尚未向7岁女儿讲述遭遇。对许多幸存者而言，与挚爱分享袭击记忆是最艰难的历程。

　　"不愿让她在"爸爸经历过，我也可能遭遇"的阴影中成长，"谢布布说，"会等她足够成熟时再告知。"

　　本文原载于《纽约时报》

　　作者：奥雷利安·布里登、利兹·奥尔德曼

　　摄影：德米特里·科斯秋科夫、皮埃尔·特杰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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